著名的國際期刊"外交事務"的網站剛登出一篇文章，開宗明義就指，臺灣海峽的緊張局勢正在加劇。今天的北京比20年前更願意對臺灣動武。
"外交事務"為美國非營利機構美國外交關係協會所主辦，創辦於1922年9月15日，目前每兩月出版一次紙本版，網站每日刊登一次文章、每隔一月刊登一次文集。在國際關係領域有相當影響力。這次刊出的文章由三位學者聯合執筆。他們分別是Bonny Lin(邦妮·林:中國國力研究項目主任，也是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高級顧問。), John Culver(約翰·卡爾弗:是布魯金斯約翰·桑頓中國中心的一名非常駐高級研究員。他曾擔任中央情報局官員35年，包括2015年至2018年擔任東亞國家情報官, Brian Hart(布萊恩·哈特是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中國國力研究項目副主任兼研究員。)
賴清德總統今年三月巡視空軍基地 圖:路透社 /外交事務
他們的分析文章如下:
臺灣海峽的緊張局勢正在加劇。在2024年1月臺灣選舉賴清德爲總統之前，中國就對他表達了強烈反對，稱他爲“分裂分子”和“戰爭煽動者”。最近幾個月，北京加大了抨擊力度。
3月中旬，中國臺灣事務辦公室發言人稱賴爲“兩岸和平破壞者”，並指責他將臺灣推向“危險的戰爭邊緣”。兩週後，當北京在臺灣周圍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時，中國人民解放軍（PLA）散發了將賴描繪成昆蟲的卡通圖片。其中一張圖片描繪了一雙筷子從燃燒的臺灣撿起“寄生蟲”賴。
這對賴清德蔑視的描述反映了北京對兩岸關係軌跡的深切焦慮，特別是中國認爲賴渴望推動臺灣走向獨立。與他的前任蔡英文相比，賴在面對中國對臺灣日益增長的威脅時採取了更強硬和更挑釁的立場，這在他的言辭和新的政策措施中得到了體現。今年3月，賴稱北京爲“外國敵對勢力”，並宣佈了一項計畫，實施17項廣泛的戰略，以抵禦中國滲透。
中國對賴的指責與北京對陳水扁的批評相呼應，大約二十年前，陳水扁當時是臺灣的總統。北京稱陳爲“頑固的分裂分子”和“麻煩製造者”，“騎在懸崖邊上，沒有跡象表明他會收斂。”北京加大了對陳的外部壓力，並與臺灣的反對黨合作，以挫敗他的政治議程。中國在2008年確實曾升高對臺灣使用武力的準備，如果陳水扁贏得臺灣公投，可能會大動干戈。
北京現在的態度應該讓華盛頓非常擔憂。中國並不認爲賴清德的統治僅僅是蔡英文統治的延續。相反，北京將賴清德視爲像陳水扁一樣的破壞者，並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他。自賴成爲總統以來，北京表現出越來越傾向使用軍事力量恐嚇和懲罰臺灣。今天的北京比20年前更願意對臺灣動武。
美國總統川普政府內部在臺灣問題上的明顯分歧加劇了這些風險。如果北京懷疑美國對臺灣的承諾，這可能會鼓勵中國對臺灣採取更多脅迫性行動。所有這些因素顯著增加了北京誤判的可能性，並且很可能會在2027年前後對臺灣使用武力，因爲那時中國接近關鍵的軍事現代化里程碑，臺灣也在爲下一次總統選舉做準備。
中國的官方敘述長期以來一直強調，中國與臺灣的和平統一是不可避免的。但最近幾個月，北京越來越擔心賴以成系統地將臺灣與中國脫鉤。中國媒體指責賴清德對臺灣社會戒嚴化，因爲賴清德強調優先考慮增強臺灣的防禦韌性，恢復軍事法庭系統以處理臺灣軍官的間諜和叛國行爲，並加速對中國入侵臺灣的可能性進行培訓和準備。
北京對賴清德阻撓中國滲透和反制中國認知戰的努力高度批評，認爲賴正在阻止旅遊業的恢復，鎮壓和起訴親華團體和個人，勸阻臺灣公民申請中國身份證件，對中國和臺灣大學之間的學術合作設置障礙，並修改臺灣的教科書以破壞歷史和文化親和力。
今年3月，一位中國政府發言人聲稱，賴清德提出的「17項策略」旨在「阻礙兩岸交流與合作」。中國也譴責賴清德鼓勵台灣企業加大對包括美國在內的民主國家的投資力度。對此，北京將這些舉措描述為註定失敗，並在美國於4月威脅對台灣加徵高額關稅時，對台北冷嘲熱諷。
許多中國分析人士認爲，與其前任相比，賴清德的政治地位不及蔡英文。但他們擔心，這種弱點可能會使賴更加大膽，因爲他可能希望加大與中國的對抗力度，以爭取公衆支持。根據對賴清德及台灣國內情勢的分析，中國內部的鷹派聲音正呼籲對台灣採取愈發強硬的手段。一些人主張對台動用武力，或重啟所謂的「內戰行動」，也就是北京以非和平方式實現兩岸統一，例如對台灣實施海上封鎖。還有一些鷹派公開質疑，北京是否能在台北策動一場類似1936年「西安事變」的行動。
陳水扁執政期間，為了提高2008年3月台灣總統大選的投票率，陳水扁將這次選舉與一項公民投票綁在一起，該公投的內容是詢問台灣是否應該以「台灣」而非「中華民國」的名義申請加入聯合國。
對於北京來說，陳水扁的做法踩在紅線邊緣。2005年，北京通過了《反分裂國家法》，該法確立了中國在幾個條件下對臺灣使用軍事力量的權利，包括“發生導致臺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重大事件”。該法通過時，中國政府的一位發言人建議，全島公投可以被視爲重大事件。2007年，在陳提出公投後，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曾對美國小布希總統提出警示。
北京在發出這些警告的同時，還發出了重大的軍事信號。中國將針對臺灣的短程彈道導彈部署量從陳水扁的任期（2000年）開始到2008年初增加了七倍。在公投之前，布希政府偵測到解放軍已將臺灣海峽附近的機動短程導彈部隊置於高度戒備狀態。美國軍方和情報界認爲，中國可能會在臺灣周圍發射導彈，就像1996年臺海危機時一樣，或者中國可能會實際攻擊台灣。
幸運的是，2008年的危機沒有流血。低投票率使陳水扁的公投無效，反對黨國民黨候選人在總統選舉中擊敗了民進黨。美國在臺灣附近部署大量部隊可能也讓北京猶豫了。為了嚴肅對待事態升級的風險，華盛頓曾公開反對陳水扁的公投，並在公投前在臺灣東北部和東南部部署了兩艘航母，第三艘在新加坡附近。然而，這一事件表明，如果受到其認爲的“支持獨立”活動的挑釁，北京是認真考慮使用武力的。
在2008年危機之後，中國的軍事能力顯著增長。其陸軍、海軍和空軍迅速現代化，其常規火箭部隊現在部署了更強大的遠程導彈陣列，包括先進的高超音速和反艦彈道導彈。在過去的五年裡，中國的核武庫規模也翻了一番。除了硬實力的進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進行了全面的組織改革，使中國人民解放軍能夠進行更多的聯合高科技行動，他還發起了前所未有的反腐敗運動，以根除妨礙軍事準備的障礙。
北京動用軍隊的意願也在增加。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在進行軍事演習，以磨練其能力並恐嚇臺灣。在2008年至2016年臺灣總統馬英九任期內，北京限制了這些挑釁行爲，因爲它試圖鼓勵更大的兩岸接觸。但在強調臺灣主權和安全的蔡英文接替馬英九後，中國恢復了大規模演習。2022年8月，蔡英文任期即將結束時，中國在臺灣附近舉行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大、更具挑釁性的演習。
現在，中國軍事活動的節奏和規模都在增加。賴清德上任不到一年，中國就打破了先例，舉行了三次大規模演習，這些演習被命名以提高其知名度，並與較小的演習區分開來。
一個重大轉變是，解放軍現在正在利用這樣的大規模軍事演習來懲罰賴政權的國內政治行爲。中國過去的所有重大演習1995-96年、2022年和2023年都是在臺灣領導人訪問美國或會見美國高級官員後進行的。去年12月，在賴在訪問太平洋期間在夏威夷和關島停留後，中國進行了一次重大但未命名的演習。但最近的三次大規模演習都是針對賴清德的國內講話或聲明。
日本防衛省公布中共「山東號」航空母艦，於與那國島南方海域進行艦載機起降演練。圖／日本防衛省
這些軍事活動明顯變得更加具有挑釁性、不可預測性和複雜性。在4月份的名爲“海峽雷霆2025A”的演習中，據報導，解放軍海軍艦艇在島嶼海岸線24海裡範圍內進行了冒險。中國全年在臺灣周邊進行大規模行動，並在臺灣東部增加活動。與以往不同，解放軍現在很少或根本不提供演習的預先警告。這引發了華盛頓和臺北的擔憂，即如果中國決定使用武力佔領臺灣，美國和臺灣可能還有多少準備時間。
中共東部戰區對台發動「海峽雷霆－2025A」演習，共機76架次、共艦15艘、公務船4艘在台海周邊活動。其中37架次共機曾跨越海峽中線進入北部、中部、西南及東部空域。圖／國防部提供
與前些年不同的另一個變化是，最近幾輪演習中，中國海警與海軍聯合練習封鎖臺灣。中國海上民兵（一個由國家支持的民用船隻組成的網絡，通常用於宣示中國的領土主張）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其中。這些新角色的參與表明，中國正準備進行廣泛的行動，如入侵、由解放軍海軍主導的封鎖，以及由中國海警主導的對臺灣的隔離。
最後，中國還在更大的地理範圍內開展行動。12月的演習涉及解放軍三個沿海指揮部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海上力量部署之一。中國在臺灣周圍、東海和南海進行了行動，展示了其在第一島鏈（從日本延伸到印度尼西亞部分地區的西太平洋島嶼和國家弧線）內的主導能力，並阻止外部力量進入協助臺灣。
除此類重大行動外，中國現在幾乎每天都在對臺灣的防空識別區進行軍事入侵。該識別區是一個自行宣佈的區域，延伸到臺灣的官方領空之外。2024年，中國軍方對該識別區的出動次數創下紀錄，達到3075架次，比2023年增加了80%以上。這些行動旨在使臺灣對其周邊海域的主權主張失去合法性，並使臺灣監控和跟蹤島內活動的能力變得複雜。
其中一些空中入侵是作爲“聯合戰備巡邏”的一部分進行的，不僅涉及空中資產，還包括協調的海上行動。這些巡邏現在幾乎每週進行一次，爲中國提供了在沒有大規模演習的情況下迅速加強對臺灣脅迫的機會。例如，在賴在3月公佈他的17項戰略幾天後，中國啓動了兩次聯合戰備巡視，並在兩週後舉行了“海峽雷霆2025A”演習。
美國官員正在對中國的這些非同尋常的軍事活動發出警告。今年2月，美國軍方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塞繆爾·帕帕羅（Samuel Paparo）斷言，中國“目前在臺灣周邊的咄咄逼人的行動不是演習，而是預演彩排。”
然而，當中國增加對臺灣的軍事活動時，北京的許多人不知道華盛頓的立場。北京相對自信地認爲川普政府想要加強與中國之間的競爭，特別關注經濟關係。中國分析人士也普遍認爲，川普將試圖在這場競爭中利用臺灣作爲一張牌，但對於他將如何做到這一點，各方沒有共識。
中國專家評估稱，川普及其團隊在臺灣問題上存在分歧。許多人認爲，川普希望與中國談判協議，他和他的許多支持者希望避免外國軍事糾葛。但川普政府中的國家安全鷹派，如國務卿馬可·盧比奧，仍然專注於阻止抑制中國的侵略和影響力。中國對話者指出，川普的國家安全團隊不接受中國對賴清德的擔憂，他們擔心在日常臺灣政策方面，本屆政府可能會通過深化合作和增加軍售來加強與臺北的關係。
中共軍演示意圖。圖／新華社
這些相互矛盾的評估讓北京不太確定美國是否會保護臺灣，免受大規模攻擊或低強度情景的傷害。但中國官員認爲，如果不加以制止，美國可能會進一步靠近臺灣。這爲誤判創造了一個成熟的時機。中國可能會決定需要更積極地對待臺灣，以向川普的國家安全團隊明確表示，它不會容忍美臺關係的增長，也不會容忍臺灣在其眼中的挑釁行爲。同時，中國認爲川普並不完全願意保護臺灣，這可能會導致北京考慮對臺灣採取更升級的行動。
美國和盟國政策制定者絕不能忽視中國在臺灣問題上的看法和行動的轉變。隨着賴的任期繼續，北京和臺北可能會進入一個更加危險的境地。中國專家認爲，賴可能會在2027年下屆總統選舉前採取更激進的措施推動臺灣獨立。如果賴清德在民調中表現不佳，中國分析人士擔心他可能會加強反北京立場以贏得選舉支持，就像陳水扁在2008年所做的那樣。
習近平本人已將2027年設定爲解放軍有能力武力奪取臺灣的最後期限。鑑於習近平推動加快解放軍的現代化，他的軍事講領不太可能告訴他，中國在2027年沒有能力成功執行大規模軍事行動打擊臺灣，這意味着習近平屆時可能會感到更加自信，並願意挑起危機或衝突。
北京的耐心減弱和堅定的意圖使得川普政府更需要確保中國清楚地理解美國的決心及其對抗中國侵略的意願。美國必須做一些非凡的工作來威懾衝突，否則就無法否認和擊敗中國的軍事冒險主義。除了增強自身的軍事能力——以及臺灣及其盟友的軍事能力，並顯著增加盟友和夥伴的國防支出外，華盛頓還必須更好地整合美國對中國和臺灣政策的不同元素，以增強威懾力並減少潛在對手誤解的風險。
這很重要，因爲北京不僅僅是通過觀察美國在國防方面的行動來評估美國的決心。例如，當中國專家關注美中關稅和貿易談判時，一些人注意到華盛頓在關稅上迅速增加和暫時放棄，這表明川普最初是在虛張聲勢，並且政府現在認識到儘管專注於競爭，但仍需要與中國合作。
隨着美國在多個領域迅速採取行動，關注北京如何把美國不同政策的點連接起來，拼湊出對美國戰略和意圖的更全面的理解，這一點很重要。中國誤解美國，川普政府糾正和反駁中國的說法，無論是在公開場合還是在私底下，都是至關重要的。
如果川普政府不想捲入一場危機，就不應該給北京敞開這樣的大門。未來幾年，臺灣海峽的動盪程度足以讓中國對美國願意（或不願意）做的事情感到困惑。
